亲爱的外婆:
见字如面,您还好吧!至今,仍然怀念您那浸泡过的陈山楂,让我的童年,不再,不再那样的苦涩。
童年,是在您家度过的。
父母在城市里打拼事业,我送到您家的那一天,枯槁、没有表情。没有人愿意和我玩。可您仍然乐呵呵的摆碗筷,笑嘻嘻的招待我。我只是冷眼注视着您,不时唾弃一下这简陋的地方——一切,没有光鲜亮丽的地板,没有漂亮的家具,没有奢侈的玩具,只有一个小瓦台,几把破破烂烂的小椅子、一个勉强能躺的床。这种地方也能称作为“家”?
我听大人说,这个极其偏僻的地方叫做“沟子里”。那时候,我喜欢在那些树林里寻找陈山楂。现在找不到陈山楂了,那些果儿和普通山楂不一样,陈山楂的味道是又苦又涩的——一如那时我的心。
树林里枯桠和荆棘有很多,但那些野草深处,常常有陈山楂,所以稚嫩的皮肤经常划破,鲜血淋漓。但我依然想摘。有的成熟了陈山楂会掉在地上,那种熟透了的陈山楂是红红的、果皮有些焉了,但那样的果儿不苦。我却偏偏喜欢把手伸到枝桠的最深处,摘那些鲜红饱满的陈山楂,那样的果实才苦。
有一天午饭时,您细心地注意到我躲藏的眼神和背在身后的手。您立刻放下碗筷,拉出我的手。一向颤颤巍巍的手突然敏捷无比。我一惊,竟忘了掩饰,纵痕交错的伤痕让您眉头一皱。可没有意想之中的责骂和冷热嘲讽,您只是默默地从外公的房里拿来药,细心的替我涂上,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孩子。我依旧一言不发,只是那是种波澜不惊的眼神多了一些涟漪。
没几天,您一大清早就带上小布袋出了门,兴致勃勃地从树林里摘来很多陈山楂。您先用刀片把果皮刮掉,然后小心地去籽,用蜜泡一下,放进锅里炒,边炒边放糖水,最后等糖水变成粘稠的糖浆就可以吃了。
您炫耀似的把“作品”摆在我的面前,神情得意的像个小孩似的。我愣了愣,但还是轻轻拈了一小颗放在嘴中,沁人心脾的香味刺激我的味觉,咂了咂嘴,倒也是酸不倒牙、苦不过喉。在日光下越发耀眼的冰糖和山楂,顿时让人可以忽视这简陋的小瓦房了。我的嘴角慢慢透出了笑容,您满足的看着满足的我,小小的房间里顿时荡漾着温馨,也正是这,让我的童年第一次有了甜蜜。
长大后回到城里,再没吃到过陈山楂。不知不觉,我发现,最想念的,也还是童年的陈山楂。
您从乡下来看我,带来了一篮陈山楂,让我欣喜若狂。当我预料到什么,拉开您的袖子,您那青筋交错的的手上布满了一道道割伤。我自然是明白它们的来历。我久久不言一语,您却是抚摸着我的头,说,丫头别难过,陈山楂变少了,难找啊。我的泪汹涌而下,一滴滴地落在陈山楂上,荡漾着苦涩。您拭去我的泪,边塞了一颗果儿在我的嘴里。仍然是酸酸的、涩涩的。没有变的味道,我也知道,您对我的爱也从来未变。
您去世的那一天,我又进了那小房间。一样的摆设,只是那个灶台上布满了灰尘,泡陈山楂的铁通也生锈了。一切都灰蒙蒙的,仿佛在等人把它唤醒似的。熟悉,却又无比的寂寥。我这才意识到,您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无助与寂静盘旋在我的脑海。是不是少了一个人?那个人去哪儿了?那个人是不是会不来了?
城市里找不到陈山楂,我想,现在的“沟子里”也早没了吧。就算是有,少了浸泡它的人,也无法变得香甜了吧。
我开始意识到,路还很长,自己不过走了十分之一而已。这条路,就像儿时的陈山楂,苦甜参半。但它也是香的吧,浓浓的香味,仿佛把最后一丝涩意也蒸发了——果汁也许很甜,但它永远是香不过茶的。很香很香,就觉得甜了。
多加点糖,咖啡也就不苦了。
多加点糖水,自来水也甜了。
多加点爱,人生也就不苦了。
愿还能在这山间的小路上寻到那陈山楂,童年里最让我愉悦的果儿。苦苦涩涩,品着品着,也便能体会出爱的味道了。
外婆,在天堂里,有这样的陈山楂吗?有一个这样迷恋陈山楂的小女孩吗?您可曾知道,另一个这样的小女孩经常仰望着天空,思念着您呢!
感谢你,浸泡过的陈山楂。
感谢您,我亲爱的老外婆!
此致
敬礼
您已长大的孙女:汪佩甲
2012年4月23日
(来源:中国小作家导刊/作者:汪佩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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